我不过出门扔个垃圾,回到家却是十五年后。
我年轻帅气的男友成了斯文儒雅雅的大叔。
他深情肆意的眼神也变得小心隐忍。
不愿抱我,也不敢牵我的手。
直到我装醉耍赖强行搂紧他时,他终于破防,却依旧克制地抚着我的眉眼,喃喃道:
「安安,二十三岁的你还会喜欢四十岁的我吗?」
1
「楚遇,下雨了,快来接我。这垃圾桶什么时候换位置的呀,也忒远了。」
晚上跟楚遇打游戏输了,我自罚扔垃圾。
楚遇说天黑,非要跟着去,被我一把挡住:
「认赌服输,姐们我这点品行还是有的。」
说着拎着垃圾袋,呼啦啦几个箭步出了门。
谁知楼下的垃圾桶换了位置,我七弯八拐才终于找到。
可回家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楼栋号,最后莫名就到了马路边。
无奈老天开始下雨,我只得拨通楚遇的
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,黑漆漆的,前面有一幢很高的楼,以前也没见过。」
「那幢楼上闪着灯……好像叫胜利大厦。」
我尽可能地找显眼的建筑,希望楚遇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我。
可电话那头一直没人说话。
「喂……楚遇,听得到吗?」
下一秒,耳边传来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,接着是急促的呼吸。
然后,是一道浑厚的男声,迟疑又紧张:
「安安?」
……
约半小时后,马路前面出现了一个男人。
身高跟楚遇差不多。
他一边举着雨伞,一边四处张望。
夜晚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,身影有些模糊。
我像看见救命稻草般,迫不及待地跳起来:「楚遇,这里!」
前面的人转头,然后呆呆站立。
「你怎么这么久才到?还好雨飘了飘就停了。游戏比我重要?小心我哪天离家出走。」
我嘟着嘴,边快走边牢骚,心里却期待他会像从前一样张开臂膀迎过来。
可他仍旧一动未动,直到我跑到跟前——
眼前的男人,胸前起伏剧烈,怔怔地盯着我,一眨不眨。
一张冷峻的脸,不会笑似的,竟跟楚遇有七八分像,却没有楚遇的张扬朝气。
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直,戴着副金丝框眼镜,文雅也凌厉。
我尴尬地刹住脚步:「对不起,认错人了。」
男人没说话,而是直接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胳膊。
明明疼得龇牙咧嘴,却莫名地又哭又笑。
眼睛,更是从未从我身上离开过。
良久,我听到他呢喃如梦呓:
「安安,你回来了……我是楚遇……」
我有些害怕,不自觉往后退。
手藏在身后,悄悄拨打电话,却听见面前人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男人看了一眼屏幕,沉默半晌。
「安安,你别害怕。前面拐个弯就是派出所,我带你去。」
派出所里,楚遇跟警察聊了会,他们看起来很熟络。
过了会,那名警察走过来,拉住我的手,热泪盈眶,跟作保证一般:
「我叫刘通,警号XXX。他的确是楚遇,他找了你十五年。欢迎你回家。」
2
「原来,科幻电影里的时光穿越真的存在。」
楚遇说,十五年前,我出门扔垃圾后就再也没回来。
「很多人说,你肯定是被人贩子拐走了。」
「这些年,我想了很多办法找你,一直没有找到……」
「以前住的小区拆迁扩建后就更名了,现在叫胜利新苑。」
……
我看着眼前一板一眼、跟我生疏客套的男人,有些紧张。
我不敢相信。
几分钟前,还被我胡搅蛮缠到没脾气的大男孩怎的一转眼就成了这个……四十岁的楚遇。
楚遇带我回了「家」。
一室一厅,布局跟我们之前租的房子很像。
只是没有了粗糙的墙面贴纸,而是淡青色的墙布,印着紫藤花的纹路。
昏暗的水泥地也变成了光洁淡雅的木地板。
客厅和卧室之间的墙敲掉,替换成一个巨型书柜,里面竟有我心心念念的小说……
这房子,是我曾经和楚遇描绘的样子。
不知怎的,我真就放松了下来。
他拿出来一条毛巾,缩了缩手,不自然地递给我。
我窘迫得拿着毛巾卷了又卷。
「你还喜欢李格吗?」楚遇打破窘境。
「是那个玩摇滚的李格?」
「嗯。」
记得上周李格在B市开演唱会,没抢到票。
我狠心搜刮了自己和楚遇半个月,想弄两张黄牛票,也落了空。
最后愣生生站在场外伤心了一夜。
楚遇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票:
「今年是李格出道十八周年,明晚会在B市举办一场大型演唱会。」
我两眼发光,一时有点激动:
「你怎么有票?」
楚遇眼圈微红,没有直接看我,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叠票:
「后来,李格的每场演唱会,我都买了票。」
3
楚遇不再盯着我看,眼神也躲躲闪闪:
「网上天天都有各种奇遇八卦,没想到这次真轮到了我身上。」
半晌,又低着头长长吁气,自言自语:
「安安,你一点也没变,还是十五年前的安安,真好……而我……」
「不过回来就好,安安回来就好。其他的……没关系。」
他抿紧双唇,似乎在尽力克制自己的失态。
「哦,对了,想吃零食吗?」
楚遇开始礼貌地跟我隔着距离,语气又十分讨好:「辣翅、薯条,还是可乐、泡面?」
辣翅、薯条、可乐、泡面?
这些都是楚遇以前最不屑的垃圾食品,对我管得很严。
还记得有次出差,我偷偷摸摸往行李箱里塞了一盒泡面,硬是没逃过他的火眼金睛。
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,他都没松口:
「你身体本就不好,不可以吃泡面,会营养不良的。」
「出差与泡面绝配啊。」
「不行。」
……
我傻傻地看着他:「都可以吃吗?」
楚遇微微笑起,眉宇间有了熟悉的宠:「都可以吃。以后你想吃什么,就吃什么。」
听到这句话,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。
明明不久前,我还趴在楚遇肩头,变着法地磨他,要吃这个那个。
如今,他就成了我够不到的云端,虚幻缥缈,不敢轻易叨扰。
「算了,还是不吃了。」觉得有些尴尬,我只好补上一句,「我困了,想睡觉。」
可说完,更尴尬了。
楚遇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兔子杯:
「我洗洗杯子,给你泡一杯牛奶,喝完再睡。」
我心里顿时暖暖的,他还记得我爱睡前喝奶的习惯。
楚遇认真地刷着杯子,然后从橱柜里拿出奶粉,动作熟稔。
我不禁感慨,他没变,还是那个细心的楚遇。
褪去了年少时的毛毛躁躁,只留下面面俱到的体贴。
若说二十五岁的楚遇,沁人心脾;
那四十岁的楚遇,让人如沐春风。
一样,也不一样。
4
「楚遇,你过得怎么样?」
楚遇的背僵硬了一下,沉默地忙碌着:
「还行。」
我咬了咬下唇,凑过去几步,看着他手腕上那块印着Ω的表,又问:
「你的表真好看,贵不贵啊,谁挑的啊?」
「不贵。」
那谁挑的啊,怎么不回答?
我胡乱地绞着手,继续问:「领带系得不错,谁给你系的啊?」
楚遇系领带跟系红领巾一样,丑得要命。
还记得他第一次面试的角色,是一个商业精英。
为了系好领带,他对着网上的教程学了整整三个晚上。
那会儿他跑剧组,天天休闲上衣牛仔裤骑辆摩托车,我也不曾给他买过领带。
「助理。」
「都有助理了,你现在是大咖了吗?」
「还在努力。」
楚遇言简意赅,似乎不愿跟我过多提及身边的人和事。
淡蓝色的兔子杯里冒着的热气,一点点消散开来。
就像眼前的男人,我总想从他过往的十五年里寻找一丝丝痕迹,却毫无收获。
兔子杯是一对情侣杯,我的是暖白色,楚遇的是淡蓝色。
「楚遇,我的兔子杯呢?」
他背对着我,清脆的搅拌声慢了步子,轻轻地,一下又一下。
「有次洗碗,不小心掉地上了……」
突然间,我好想发脾气,好想抓着他的胳膊质问,为什么不买个新的回来,凭什么不买个新的回来。
可我终是,不敢。
牛奶很香很暖,熟悉的味道。
我紧紧捂住杯子,还是没忍住:「楚遇,你结婚了吗?」
话一出口,立马转过身去,眼泪哗哗直落。
是啊,我怎么能忘了呢?
这是四十岁的楚遇啊,早该家成业就了。
我只是不甘心,想亲耳听他说。
我不在的这十五年里,是谁成了那个幸运的女人,得到了他所有的温柔和情意呢?
楚遇,你妻子长什么样,有孩子了吗,男孩女孩呀?
可是,他再一次沉默了。
5
一瞬间,我内心堆积起巨大的无力感。
物非人非的无能为力,就如我举着石头,也打不破天。
十五年,好长的时间跨度。
足够婴儿长成少年;
足够种子变成大树;
足够高楼大厦平地起,沧海桑田,时光如河入海;
也足够,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了。
只是好不公平啊。
楚遇可以用十五年来慢慢忘记我,而我却被迫猝不及防地接受「被世界抛弃」的事实。
两个月前,我才跟交往三年的男友一起租房,一起为未来奋斗。
他说他要成为最耀眼的影帝;
我说我要成为最闪亮的翻译家。
我们如胶似漆,共同努力,简陋不堪的屋子里到处都有我们缠绵欢笑的剪影。
我们在餐桌上亲昵地喂食,在沙发上相互依偎,在阳台上甜蜜嬉闹,在床榻间拥抱翻滚……
而此时此刻,那个曾许诺我全世界的男孩成了别人的丈夫、别人的依靠。
他的世界里不会再有我。
「楚遇,我还是出去住吧。」
我擦了擦眼角,努力平静。
楚遇跨过步子走过来,在我身后不远处站住,没再逾越一步。
他打开窗户,指着夜色:
「安安,这里是镜湖,这里是你家。」
他说的是「你家」,不是「我们的家」。
当年,我和楚遇为了租个近地铁的房子,跑了好几个小区,最终定下一个离公园近、离地铁口走路仅十分钟的小区。
刚开始,楚遇不愿意,因为小区过于老旧。
房子也几近毛坯,除了简易的一张床和一个柜子,什么都没有。
「太简陋了,不行。」
我就给他画大饼:
「你忘记我辅修设计了?我现在就开始画设计图,保证用最小的成本设计出最好的房子。你想想,到时候我们贴上淡青色的墙纸,铺上暖白色的木地板,再定制一个大书柜,里面放着我心爱的小说,放着你所有的奖杯……」
「这里环境也不好。」
「旁边就是公园,环境很好啊。等以后你成了影帝,我们就去镜湖边买栋房子,那环境美得你……」
……
如今,楚遇将房子设计成了我想要的样子。
可房子里没有我的温度,也找不到我的痕迹。
这里,怎么会是我的家?
我紧紧拽着衣角,不说话。
十五年……
也不知道这偌大的城市还能不能有我的一席之地。
6
我本想开门偷偷走的,我怕多看一眼楚遇又会哭出来。
可门怎么都打不开。
听到响动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,叫住我:「安安?」
我手足失措,愣头愣脑地指着门:「这锁……它坏了。」
楚遇神色大变,几个阔步走过来,终于顾不得男女之防,抓紧我的胳膊:
「安安,你要去哪里,我跟你一起。」
「我跟你一起。」他又低低重复一句。
楚遇的眉眼里突然有好多的情绪,我一时捉摸不透。
可见他微红着眼眶,我的心又慌张了起来,连忙跟着他往房间里挪动步子。
却拉住他的衣袖鬼使神差地问:「楚遇,你怎么都不愿抱抱我呢?」
楚遇看着我,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某个机关,目光沉沉,如盯着一抹不切实际的虚幻。
他双臂缓缓抬起,要拥我入怀的样子。
我再也忍不住,一头扎进他的胸膛。
怀抱依旧温暖,心跳沉稳有力。
这一刻,他是我的楚遇,还是那个一见我难过就惊慌失措的楚遇。
7
一股冷风被带了进来,大门从外面打开了。
有人喘着粗气,拎着一个宽大的袋子,向楚遇撒娇抱怨:
「楚遇,你怎么又跑这边来了?门也反锁着,电话又不接,可累呛我了,这些伴手礼太沉了……」
从她进门的那一瞬,楚遇就注意到了那个袋子。
他松开我,急忙走过去将袋子接过来。
他俩俨然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,小小的动作里透露出无形的温馨和岁月静好。
刚显松懈的我立马又局促起来。
「今晚就喝杯牛奶?你呀,胃本来就不好,家里的冰箱里我都给你备着饺子和馄饨,鸡汤也是昨天刚炖好的,怎么就想起到这边来喝牛奶……」
她数落着楚遇,语气里却全是柔情和关切。
楚遇真的,有了新家。
新家里有饺子、馄饨,还有鸡汤……
我厨艺不精,只会几道简单糊口的菜,不会包饺子、馄饨,更不会煲好喝的鸡汤。
楚遇不忙的时候会研究下菜谱,多做几道菜。
可他忙的时候,我就只会发懒,偷偷囤各种各样的熟食。
如今,他早已有了新的家,新妻贤惠能干,他无须再为别人研究菜谱,也不用随意解决温饱问题。
「思雨……」
楚遇犹犹豫豫地喊着她的名字,我知道他是想解释凭空出现的我。
他俩一直挤在门口说着话,她还不曾来得及发现房间里的我。
「怎么了,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,你……」
好了,这会儿她看到我了。
不过,她应该没认出来我。
因为,我看她的第一眼,也没认出来她。
程思雨,我大学时期的闺蜜。
此刻,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欢脱稚嫩的程思雨,而是一个优雅大方的美丽女人。
得体的妆容,白皙的脖颈,还有一股成熟的、我羡慕不来的气质。
这一刻,我是真的自惭形秽了。
我真的,配不上楚遇了。
8
「她是安安。」
楚遇看出程思雨的疑惑,赶紧解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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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思雨微皱着眉头,似乎在记忆中不停搜索我的信息。
很快,我见她眼角泛红,眼泪慢慢汹涌起来:
「真的是安安,是安安。」
她几个快步跑过来紧紧抱住我。
就像以前在大学里,每到冬日,她也总喜欢这样抱紧我。
「安安,今天风好大,快点让我抱抱你。」
只是,这一次,我没有抱住她。
或许是嫉妒吧。
我没法大方地抱着她,哭着说想她。
因为,她正跟我心爱的人卿卿我我。
我知道,或许这些不是她的错,但却做不到无动于衷。
好恨,我真的好恨。
可是,我也不知道,该恨谁。
程思雨似乎没有察觉到我低沉的情绪,只一个劲自顾自地擦眼泪。
她看着我,欲言又止,仿佛有很多话要说,可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「恭喜你,思雨。」
我轻轻说着祝福的话,没有半点真心。
她神色微变,低敛着眼眸,双手失落地从我双臂上收回去。
不过很快,她又抬起头来,平静地看着我微笑,尽管脸上还残留着泪水:
「安安,楚遇等了你十五年,也够了。」
「我们谢谢你的祝福。」
她脸上的淡定与坦然是我从未见过的。
那是一种气场。
自信,从容,也压迫。
我的稚嫩和嫉妒在她的眼里大概如跳梁小丑般可笑不堪吧。
只一眼,我在她那里便无所遁形。
我知道,面对如今的程思雨,我完败。
9
楚遇耐心地跟程思雨讲了我的时空奇遇,她似乎没有太多惊奇,只当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般附和了几句。
很快,他们又进入了下一个话题。
「思雨,我想把这座房子给安安。」
「好呀,安安刚回来,肯定要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来接纳她。」
「我明天带她去过户。」
「好呀,你再给她买些新的衣服、日用品。」
「好。」
「对了,你明天中午抽点时间,我们去确认下婚礼的场地,人家催好几遍了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
……
我坐在客厅里,听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有商有量。
只觉得,自己好多余。
为什么就过了十五年?
为什么是失踪了十五年?
不是死了十五年呢?
……原来,这就是生不如死。
10
我逃了。
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。
什么房子衣服日用品,我根本不需要。
我早已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。
短短一瞬,我同时失去了爱情和友情。
而我作为一个孤儿,也从不知道什么叫亲情。
B市的寒冬一如既往地冷,这大概是我目前唯一熟悉的东西吧。
冷,真冷啊。
耳边时不时断断续续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唤,但我不想回头。
我只想要,好好吹吹这冷风,吹吹这熟悉的冷风。
一路狂跑,我已经迷失了方向。
大街两侧的华灯,如一朵朵盛开的碎玉兰花。
车流不息,人流拥挤。
不远处的广场上有人跳着热闹的舞蹈,个个脸上流光溢彩。
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呈现出一张熟悉的脸,他笑得从容又灿烂。
有人问:「楚影帝好事将近,有想好去哪里度蜜月吗?」
他笑:「暂定巴厘岛。」
巴厘岛,那是我最向往的地方。
「巴厘岛有集中的热带雨林、宁静清新的梯田和震撼人心的断崖,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,我想去。」
「安安,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」
屏幕上的人风度翩翩,笑意盈盈,正与人分享着幸福。
可他越来越模糊,越来越模糊。
影帝……楚遇的梦想实现了。
可惜,陪着他实现梦想的人不是我。
而与他去任何地方的人也不会是我了。
11
我以为我能逃走的。
失败了。
原来现在的网络已经这般发达,不到一小时,就有人通过社交媒体将我的位置发给了楚遇。
隧道里,我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,跟随楚遇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。
「嫂子,遇哥可是出了名的寻人高手。这些年为了找你,他基本摸清了所有寻人的渠道,他的鼻子和眼睛可比警犬还灵呢。」
小伙子傻呵呵地笑我,还傻呵呵地叫我「嫂子」。
我负气:「我都已经是死人了,还寻来做什么?」
「嫂子,遇哥他……」
楚遇用一个眼神制止小伙子继续说下去,又赶紧脱了羽绒服外套将我紧紧包住,双手捂住我冻僵的耳朵。
算了,我本也不想听。
一些既定的事实罢了,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?
12
楚遇带我住进了一家酒店。
金碧辉煌的大堂里,水晶灯亮丽温和的光芒将屋外的寒冷挡在了身后。
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,帽檐压得很低,口罩将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,却熟练地拉着我办理入住手续,进电梯,刷卡进入房间。
房间里一片漆黑,只有窗户处留着点微弱的光星子。
窗外寒风呼呼地咆哮,我不由得催促了一声:「开个灯吧。」
他死死拽紧着我的手腕,只留给我一个高大挺阔的背影。
很快,那背影剧烈地抖动起来。
他,在哭。
我从未见楚遇哭过。
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他多数都是弯着笑眼,温柔得不像话。
我就是被他的温雅帅气迷倒的。
我们相识于一场文艺演出。
他是影视学院的学长,大我两届。
大学四年,他就像一个太阳,让我不停地追逐着。
准备表白的那天,我特意挑了一朵向日葵想送给他。
还没开口,他就把花夺了过去,笑眯眯地拍着我的头:
「安安小美女,我愿意当你的男朋友。」
这样绚烂的人,怎么会哭呢?
我抖着手想拍拍他的肩,很想安慰他。
可手至半空,又缩了回来。
楚遇,已经是别人的太阳了。
「我想睡了,你回家吧。她,还在家等你呢。」
可楚遇突然转身抓住了我的手腕,我用力抽回,却像被铁箍禁锢了一般。
「楚遇……」
我没忍住脾气:
「你赶紧走,我不用你管我。回家好好过你的快活日子。」
「我总会找到活路的,我还年轻,有手有脚,死不了。」
「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帮助,你知道吗?」
是的,我见不得他那怜悯的眼神,仿佛我多么可怜似的。
从小到大,我见多了这种眼神,我厌恶别人怜悯地看着我。
没有父母怎么了,孤儿又怎么了?
我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重点大学,凭着优异的成绩拿奖学金,凭着精通三国语言、以面试笔试第一名的表现进入了全球前十的外企。
我不需要怜悯,更不需要楚遇的怜悯。
「我会努力地祝福你们,毕竟你和她曾是我最重要的人。往后,我们就断了吧,都离我远远的,因为我没法保证自己能一直这么大度。」
我说了这样多,以为他会懂。
可手上的力度依旧,没有半丝放开的迹象。
「放开我吧,很疼。」
他终于松了力道,我听到他在深深呼吸。
灯亮了。
我脱下身上厚重的衣服,随意洗漱了下,躺进被窝,不再理会他。
其实,好饿。
哎,算了……
睡着了就不饿了。
13
「安安,你不想住在……家里,那就住在酒店里,好吗?」
「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,我陪你去,好吗?」
我顿了顿,答应了。
片刻后,灯灭了,关门的声音响起。
我再无余力,沉沉睡了过去。
我睡得很不踏实,梦里总有人在唤我。
仿佛有一阵狂风,将我卷入半空,再将我抛至黑压压的乌云里。
我犹如自由落体的球,坠啊坠啊,没有尽头……
半夜醒来,一身冷汗。
我下意识地往身边摸索了两下,才恍然清醒过来,楚遇再也不会睡在这个位置了。
我听到了雨声,淅淅沥沥。
窗户上沾满了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,经昏暗的光折射出朦胧的灰景。
想起盛夏的某个雷雨夜。
楚遇的脸近在咫尺,浅浅的呼吸混进我的发丝。
我借着忽闪忽闪的光默默数着他长长的睫毛,数着数着,就没忍住亲了他。
他的唇微凉。
我像一个小偷,偷偷亲他,偷偷得意。
又一道光闪过时,我看见那俊脸上泛着涟漪,又很快将我攻陷。
柔情与缱绻,轻抚与呢喃。
可他却在我七荤八素、最动情的时候戛然而止。
我双颊滚烫,像藤条一样缠着他,在他肩头狠狠咬下一口。
楚遇疼得「嘶嘶嘶」地轻吟,却依旧纵着我。
那时的我们,真好啊。
……
寂静黑夜里,肚子咕咕的声音格外有穿透力。
凌晨五点,准备觅食。
刚开门,我被一个窜起来的人影吓得尖叫。
「安安。」
我扶住门把,看清了那张遮得只剩眼睛的脸。
「楚遇,你坐在这里干什么?」
他低头不答,只问我想去哪里。
「我饿了,想去买点吃的。」
心一软,又问他:
「哪里有好吃的包子啊?想吃。」
楚遇见我邀他,眼里浮现些神采。
他带我去了一家包子铺。
时间很早,但排队的人不少。
老板似乎认识楚遇,见我们过去,立马端着一笼包子过来,安排我们坐在人少的角落里。
「楚先生,找到女友了,难怪要结婚了,恭喜恭喜啊。」
老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:
「十五年都没什么变化,看来没受过苦,真是老天有眼。」
我不由得笑笑,没去争辩。
言谈间,我才知道包子店老板的小儿子是楚遇帮忙找到的,丢的时候才三岁,找回来的时候已经七岁了。
「好人有好报,楚先生你也算圆满了。」
临走时,我看到老板在门头扯一幅海报,海报上是我的照片,或者说该是十五年前的照片。
「老板人不错。」
「嗯,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,我丢了你,他丢了儿子。」
楚遇苦笑一声,转而又舒眉感叹:「现在都好了,都回来了。」
我大口啃着包子,把泪水也一并吞进肚里。
楚遇,他的儿子回来了。
可你的「我」,已经丢了啊。
14
傍晚,楚遇来酒店,说要带我去看李格的演唱会。
我同意了。
如果一件事必须要有始有终。
那我想用这场演唱会作为我和楚遇的终点。
演唱会现场,人山人海。
舞台上的灯光璀璨夺目,音乐声震耳欲聋。
李格不再是风华正茂的痞帅模样。
我喜欢平头的李格穿着西装唱摇滚,自带有一种少年感,仿佛迷倒众生。
可舞台上的歌者,过肩的长发,声音低沉,沉淀着岁月。
观众们簇拥着,挥舞着荧光棒,热情高涨。
可竟找不到几张年轻面孔,这让我很是心慌。
最后,我提前逃出演唱会,才从那种窒息里解脱出来。
楚遇跟着我,脸色极为难看。
或许是我辜负了他一番盛情吧。
回去的路上,我不由得感叹:「李格,感觉不一样了。」
楚遇停下脚步,好久后才问:「哪里不一样?」
我认真地想了想:「不知道,反正不太喜欢了。」
「因为他不再年轻?」
「不全是,就是找不到那种想要的感觉了。」
15
楚遇跟程思雨的婚礼延期了。
对外公开的原因是楚遇的母亲旧疾复发,不得不推迟婚礼。
知道这个消息时,我正在沈老师家蹭饭。
自演唱会后,楚遇来酒店看过我几次。
每次都是坐一会儿就走。
可即便如此,酒店也总被狗仔蹲点,我连门都不敢出。
我让他别再来,还再三保证自己绝对随时报告行踪后,他才勉强答应。
沈老师看到新闻,摇摇头:「楚遇是真的两难。舍不得你又不敢太靠近,可他也不能轻易辜负思雨。思雨陪伴他多年,尤其……哎,算了,旧事不提了。」
沈老师是我的大学辅导员,是除了楚遇和程思雨以外,我最亲的人。
关于我的失踪,我没有过多解释,毕竟这种神奇的际遇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。
只是见我平安归来,她特意带我去佛寺里还了愿。
从寺里出来,老师拉着我的手,说道:
「安安,我已经跟你师姐打好招呼了,你明天就能去上班。」
我喜极而泣,可又不太自信:「老师,我真的可以吗?」
「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,我对你有信心。只要基本功还在,语言学总是一通百通的。」
「师姐给你安排了单人宿舍,你正好也整理下心情。有些缘分,不能强求的。」
我知道沈老师在劝我放弃楚遇,她还特意让师姐将我安排去了长三角的分公司。
「安安,有时候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。楚遇是很好,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。」
我垂着眼帘点头:「我知道。」
「当年你追着他满校园地跑,后来你俩恋爱,本也是幸福的一对,谁知……」
谁知,天不遂人愿。
我向沈老师借了一笔钱,付清了酒店房费,然后塞了一个红包,想让她转交给楚遇。
「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和祝福吧。虽然很难接受,但我会努力的。」
从商场出来,我拿出新买的手机,打算联系师姐,却被人摁住手腕。
回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。
总觉得有些眼熟,可不太确定。
「安安,我是楚遇的妈妈。」
16
「阿、阿姨……」
我没想过楚遇的妈妈会找上我,而且她的神色并不太好。
我们去了一家安静的茶馆,刚刚坐下,她就迫不及待地说起话来:
「安安,你能回来,我很高兴。这些年,楚遇和思雨为了找你,吃了不少苦。」
楚遇和程思雨一起找我?
说起来,我跟楚遇妈妈算不得多亲密,以前就见过一两次。
所以即便我失踪十五年,一朝见面,竟连半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。
不过想想,偌大个城市又有几个人真正在意我回或不回呢?
我安静地喝着茶,听她说话。
「你刚失踪的那几个月,楚遇跟疯了一样不着家,天天在外面找你,只要有你的消息,他都毫不犹豫地跑过去。」
「一米八几的大高个,愣是瘦到了九十几斤。我看到他时,都差点认不出来。」
「后来,思雨就陪着他找,他们在短短几年间去过很多地方,包括一些东南亚国家。可人没找到,反而落了一身病。尤其是思雨,落下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,年纪不大,可那腿一到变天就痛得下不来床,比天气预报还准……」
我手里的茶杯「砰」地着地,碎得七零八落。
程思雨很爱美,是当年学校里出了名的长腿美人。即便是大冬天,她也喜欢小短裙配打底裤,从来不像我秋裤配棉裤,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。
那天我见她包裹严实,腿有点跛,还以为是袋子太沉一时不适应,想来是关节炎犯了吧。
顿时,我的心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紧,再捏紧,直到呼吸难抑。
「后来,楚遇知道自己在大海捞针、徒劳无功,就开始改变策略,加入了很多寻人的民间组织。」
「他也开始拼命工作,戏接了一部又一部,每到一个地方,他就会去打听,只要有点空档就会争分夺秒地去搜寻你的踪迹。他拼命地赚钱,也拼命地花钱找你。他有很多相熟的私家侦探,国内国外地翻,可依旧没能找到你……」
「陈安安,你失踪的十五年,大家过得都不好,你知道吗?」
「为何你一回来,就又要搅得天翻地覆、鸡飞狗跳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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